过去,王家庄里的大人们常会用这三句话来止住孩子的啼哭。一句是“蛤蟆娘来了”,一句是“抱小孩的来了”,第三句是“瞎眼的齐老太来了”。
这三句话,一句比一句有威慑力,一句比一句奏效。
“蛤蟆娘”大抵是一种浑身长满了癞疮的蛤蟆,听大人们讲,它们长年藏匿在村南的河堤里,一到夜里就爬出来专门拖走不听话的孩子。“抱小孩的”暗指那些走街串巷拐卖孩子的人贩子,他们一旦得手,孩子就会被卖到千里之外的山沟沟,从此再不能和父母相认。
至于“瞎眼的齐老太”,王家庄里的孩子都知道,她是住在村子北面大坑边的一位老太太。听邻居三大爷讲,齐老太不仅两只眼睛全瞎了,而且脸上也不怎么好看,青面獠牙的,看见不听话的小孩就会立马张开血盆大口,小孩子跑再快也不济事。
那会儿,我在大春子的撺掇下看了不少鬼片,不知怎么的,三大爷一提起齐老太,我的脑海里就不由得浮现出披头散发、长舌拖地的女鬼形象——往往,三大爷的话还没讲完,我就捂着耳朵跑开了。
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有次梦境里,我竟看到了齐老太那对瞎了的眼睛,两颗煮熟剥了壳的鹌鹑蛋似的白眼球悬在黑漆漆的眼眶里,望过去像极了贾庄集上给人算命的顾瞎子。从那以后,无论母亲再怎么夸赞鹌鹑蛋有营养,我都决意不再吃了。
小孩子的胆子虽比窝棚里的兔子小,可他们的好奇心却比野生的狸猫还要大。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大春子勾起了好奇心,在春季的某个黄昏,我们决定去瞅一眼那位充满了恐怖色彩的老太太。
齐老太家的院子我知道,就在水坑边上,据说那是村子里地势最高的地界。我和大春子蹑手蹑脚地摸到了齐老太家的院墙根儿下,她家的土围墙不高,踩着两块青砖踮着脚尖就能将她家的院子看得清清亮亮。
和村里其他老人的院子一样,齐老太家院子的角落里也搭着个低矮的棚子,里面喂着一群温驯的青山羊;锈迹斑斑的压水井旁积着一地的污泥,一群脏兮兮的鸭子正喧闹地争夺着泡烂了的菜根。
厨屋里隐隐约约传来炊秫刷锅的声音,看来齐老太正准备烧晚饭了。她不是瞎子吗?瞎子怎能自己烧饭?她就不怕一不小心将自家厨屋给点着了吗?
我和大春子疑惑地对视了两眼,正要继续探头往里瞧个究竟,厨屋的门咿呀一响,齐老太太擦着手从里面走出来了。大概是厨屋里的柴火用光了,她踱着步来到了院墙西南角的柴火垛——柴火垛和我们只有一墙之隔,蹲着墙根下面,我们依稀能听到墙那边老太太沉重的喘息声。
正屏着气偷听,大春子却不争气地踩断了脚底的砖块,他哎呦一声攧在地上,顿时院墙内的黄狗就扬起脖子狂吠起来。那天,我和大春子还没来得及逃,就被齐老太的喊声给叫住了。
齐老太似乎并不惊讶于我们的偷看,她边掸着围裙上的枯叶边问我们是谁家的孩子,我和大春子互望了两眼后就各自低着头嗫嚅着报出了父亲的名字。
对于我们父辈的名字,她显然听着有些耳生。自言自语地恍了一会神儿后,她又打听起我们祖辈的名字来。我和大春子又各自磕磕巴巴地报出了爷爷的“绰号”——说来惭愧,八岁以前,我和大春子都还不知道自己爷爷的大名。
听到了“大车”和“眼镜”,齐老太的语气明显和善了不少。她饶有兴致地转着圈把我们瞧来瞧去,她瞧我们的时候,我和大春子也没少拿余光偷偷瞄她。
看来,三大爷是在骗小孩子了——
齐老太长得并非像鬼一样,相反,她看起来倒有几分和蔼;一看到孩子,她也没有立马张开血盆大口,可能是因为气闷的缘故,她的嘴巴一直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动着。
转了好两圈,齐老太才在我们面前收住了脚。她脸上挂着笑问我们愿不愿意去她家堂屋里坐一坐,盯着她那只明显不能转动的左眼,我和大春子竟然毫无惧色地点了点头。
齐老太家堂屋正中挂着一幅八仙过海的塑料彩画,迎门的供桌上坐着尊落满了香灰的铜炉,泛着油光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个线筐子,许是最近准备纳鞋底了,线筐子里搁着几副鞋样子,看尺码不像是男劳力的。
我和大春子傻傻地坐在凳子上时,齐老太从里屋里慢腾腾摸出来一个发黄的塑料袋,她撑开袋子让我们从里面抓块冰糖吃,我和大春子又互相望了一眼,一齐抿着嘴将小手伸了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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