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戴耳蜗的小男孩
记不清具体是哪一日,这个戴耳蜗的小男孩突然成了我的新邻居。
深冬的某个夜晚,下班回家,为了尽快躲避凛凛的风,我操近道走进幽邃而熟悉的小巷。高跟鞋叮咚跌撞到屋前,空气中随风飘来一股刺鼻的中药味,依着我家一楼窗口散发的灯光,瞧见两个戴耳蜗的生面小男孩,大的约摸六七岁、小的估计有四五岁。他俩穿着打眼的红雨靴在屋檐水泥墩边玩耍:比试着踩路面凹坑的积水,谁溅起的水花越高,谁的笑声就越大,丝毫没有顾及我的脚步和身影,我急于走出这条黯黑的路,径直上楼去开亮自己的灯。
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"砰"响,似乎有玻璃器皿落地碎裂,鼻底下的中药味更加浓烈了。两个孩子全然不觉,仍在欢笑嬉闹,年轻的母亲慌乱开门出来,操着一口永兴乡下腔怒骂孩子,我隐隐听懂:难熬的中药,刚倒入玻璃杯,置在外面的石墩上晾凉,顽皮的孩子不小心打翻了,浪费了药钱。母亲左手抓着那个四五岁男孩的颈背棉衣领,正举起右巴掌准备抽打他的屁股,两个孩子顿时收敛了刚才灿烂的笑,大点的男孩见势趁机溜进屋里,小点的男孩瘪着唇噙着泪,我最见不得孩子的眼泪,立即折回去站到年轻母亲面前,用目光拍了拍她的肩,她缓缓无力地垂下手。小男孩摆脱了母亲的巴掌,眼神略带感激地对着我大唤"二一",年轻母亲顷刻啼笑两为,兴奋地替儿子翻译:"大姐,他是在叫你阿姨呢!"
我就在这个夜晚认识了戴耳蜗的小男孩。我们总是容易忘记白日里见过的拥拥挤挤的面孔,却对夜晚遇见的稀疏人事牢记于心。这是因为身在晴天白日的我们,见惯了无处不在的光,反而忽略光的存在,黑夜里出现一点点光都显得格外明亮。
隔几天,我买菜经过儿童医院路段,耳后竟有个尖利稚嫩的声音,追着我的背影叫"二一",我返头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那个戴着耳蜗的男孩。他正甩开母亲的牵手,小跑奔向我停驻的脚步,年轻母亲微笑着与我同路寒喧,说她儿子的记性超好,人也聪明灵活,就是耳朵不蛮管事。说到这时,我们已经拐进幽静的小巷,母亲转而有些忧伤起来,我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安慰她,很想对她说"每个人都是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",一念又觉文邹邹的假,不太妥贴,谁知道上帝在哪里?我改了通俗的说词:"某些方面有点缺陷的孩子,在另一些领域的感知能力通常会超过平常人很多,将来总有他的一碗饭一条路。"
我的话语给年轻母亲提了神,她换了另一边肩背包继续前行,小男孩觉察了母亲的疲惫,乖巧地扯提母亲肩上鼓囊的挎包,露出细密洁白的乳牙发音"妈妈我背",又重复一句"我背妈妈"。小男孩努力掏尽他唇齿间所有的言语,直接而果敢表达人的本性里的善良。他背着妈妈的挎包,骄傲地显摆着他的力量与体贴,又似乎在期待路人的夸赞,能传递给母亲更多的快乐,小男孩一路欢喜蹦跳,不停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"啊呀咿呀",这份纯真让我羡慕、感动、又惭愧,为了适应生存,我和很多卑微的成年人一样,每说一句话都在酝酿在斟酌,怕得罪人,怕伤害人,学着见什么人说什么话,违心地戴着面具,失了本真。
挎包看上去有些重量。里面全是孩子的病历资料和医药费清单。这几年,为了治疗男孩的耳朵,走遍了省内各大医院,中药、西药、理疗、针灸,差不多花光了家里积蓄。所幸有了好转,戴上耳蜗后,在安静的环境中,能听到稍大的声响,也能"咿咿呀呀"学语,说上几个字的短句。上个月,经那个六七岁的男孩妈妈(治疗途中结识的病友)介绍来儿童医院,两家合租了我对面的单间。
那个大点的男孩,康复到会背一首完整的唐诗程度,进了一所特殊教育学校,告别了这对母子。他提前离开了医院,留给这个年轻母亲对儿子的未来充满很多希翼,也难免留给了小男孩一些孤独。?
这对母子像上班上学一样按时按点去儿童医院做康复治疗,其余时间,大多宅在棚户区的租房里,母亲在狭窄的房子里洗洗刷刷, 小男孩一个人站在门前空地望天发呆又入神,一会儿说"云",一会儿说"象",一会儿又说"马",母亲间或放下手中的活计,探出头来不断教他说话,纠正一些字的发音:是"牛"不是"油",是"发"不是"花"……我一向的寂静的窗口,因这对母子造出了热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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